第(2/3)页 啊,头顶青天,没有屋顶、无边无际——多么经典的画面,如果葛岚的铁窗岁月能再长一些、再痛苦和无望一些,他的解脱感一定更加强烈、更加持久。 当然了,客观条件也让他无法持久——仰望天空总离不得脚踏实地。葛岚低下头,发现自己正身处城墙之上,下方是紧闭的城门,挡住那些错过了开放时间的渡桥客。 龙桥静静地站立在霞光中,奔涌的浚河从他的脚底穿过,桥的另一端伸进升腾的雾里,仿佛那边的城墙上也站满了精兵强将,目光如炬,虎视眈眈地盯着对岸虎视眈眈的敌人—— 没错,桥头的城门楼上站满了精兵强将。对面怎么样不好说,葛岚这边,每四五个城垛就站了一个卫兵,南北排开,少说有二三十人。 而葛岚冲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凸出去的平台,兀地挂在窄窄的城墙上,像是鸭脖子里卡了一块石头。平台上铺满了稻草,金黄、松软,近似圆形,如同安泰食牛鹰筑在巨像头顶的巢。 一个穿着破布鞋的囚犯也许弄不出太大声响,但十多个披坚执锐、穷追不舍、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却叫人不得不侧目。 哗啦——哗啦——,甲衣抖动着,十多个气喘吁吁的赭红色人形接连从梯道里挤出来; 旁边一个守城卫兵注意到了,哗啦——哗啦——,跑过来查看; 又一个卫兵注意到,哗啦——哗啦——,望见了前方穿着囚衣的逃犯; 哗啦——哗啦——,半边城墙的赭红色妆点都被这阵骚动卷去,色彩流动起来,聚往一端。如同斜起浅浅的一盆染料,颜色从较高的一边溜走,露出光秃秃的盆底;又如同入冬的枫树,红叶飘零,只余下了无生机的青灰。 葛岚被包围了——这是真实的包围,不是那种留一道关着的门或是草木丛生的悬崖、名曰“走投无路”实则“绝处逢生”的文学性包围——平台左右的窄道上都挤满了守卫,向下的楼梯也被刚冲出来的士兵堵住。葛岚惊恐地张望着,双脚不住地蹦跳着,随时准备弹射起跑。 但他真的没有机会。 士兵们缓慢地收紧包围,十步,九步,七步,葛岚无助地向后退,但事实上没有哪一方是后方——所以他一边后退,一边转着身,倘不这样做,他就要退到身后人的刀尖上——无助、可怜、束手就擒,葛岚像是过年的肥猪,看着全家人围着猪圈咽口水,不安地扑腾着。 突然,他好像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——就在脚下的稻草堆里!他轻轻地挪动右脚,用脚尖钩住那东西,估摸着是一长条形的物件。包围缩到了五步。 “按住他!” 葛岚把那东西向上一踢,闪电般出手接住,手握处是竹制的棍棒,顺着竹棍往末端看去,十多支热弯的竹片如扇形展开,中间用两根横条拉住——草耙,或许直接道出这两个字更便于理解。 草耙长约五尺三寸,葛岚双手握住一端,起势便是一招横扫,像是从匪兵手里护庄稼的老农,惊得卫兵们后撤半步,撞在身后弟兄坚实的胸膛上。 葛岚尝到了甜头,把手间的链子绕上竹竿,越发浮夸地挥舞几下手中那杆神兵,斜上握着耙柄,往敌人的脸上招呼——眼睛是最受不得怕的,跟前的人来不及格挡,只得跟被赶的羊似地乱步后退。 正当葛岚要转头料理身后的敌人时,一只裹着赭红色皮革的手臂从右侧绕向他的脖子,眼看就要从后面将他勒住。葛岚警觉地向左一撤,右手虎口微松,左手用力将耙柄往后一送,正杵中身后那人的小腹——哐啷一声响,卫兵左手上的短刀落到地上,忙捂住肚子,架在葛岚项前的一只手也触电般缩回了去。 葛岚乘胜追击,身子往后一腾,去握回草耙的尾端,正欲一个回马枪扫到身后,不想握到的不是银元粗细的竹竿,而是三四只男人秤砣大的拳头,两个大汉用力一拽,草耙硬是从葛岚手里滑出两三尺,双手眼看就要碰到耙头——亏了有铁链缠着,这柄救命的兵器才未脱手。 葛岚夹紧手臂,反复摆动着身子,要将耙柄上的卫兵甩开,但同时草耙的威慑也被转移到了后部,眨眼间,跟前的敌人已经扑到他身上,一人扳住他的肩膀,一人捉住他的左手,要把它从耙子上掰开。葛岚咬着牙,奋力地拿着草耙头往前捅——要不说竹子的韧性惊人,草耙的爪子挠在敌人的铁甲片上,被压变了形也不见断裂,勉强为葛岚撑出一片喘息的空间——但也仅此而已了,竹子就是竹子,如何奈何得了钢铁,何况是薄薄的竹片…… “特使阁下,闭眼!” 这时高处穿来一声轻灵的呼喊,葛岚不暇思考,应声闭上双眼。 一颗白水晶似的石头掷到众人的头顶,仔细看的话,透明晶体的中心悬浮着一星闪烁的光点,那光点伸出许多细细的触须,近看宛如金丝一般。 伴随一阵凝重的静穆,晶石在空中炸开,刺目,不,瞎目的金光迸射而出。一时间卫兵们像中了定身咒,僵在原地。 啊——啊——! 弹指的工夫,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,卫兵捂着眼睛,着火似的在地上打滚,紧闭的眼皮仍不住跳动着。 葛岚听到惨叫,也呆在原地,不知该作何行动。 “睁眼!”丫鬟从哨塔上跑下来,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。 葛岚得令睁眼,与面前同样正睁开眼的卫兵对上目光——想来他反应够快,方才学着葛岚一起闭了眼。 两人都尴尬地愣了刹那,卫兵的右手正搭在葛岚的左手上,眼看又要去夺那草耙。只见葛岚把身子往下一沉,松开双手,以左手腕上吊着的铁链作支点,右手带着链子猛地向下一拉,耙柄从身后的残兵败将堆里弹出来,将将砸上面前卫兵的天灵盖,后者两眼一白,直直跪下,倒进他遍地的弟兄当中。 “这边。”丫鬟灰鹿一般的身影从倒下的卫兵身后露出来,收起手中那柄没能沾到血的梅花匕首——幸好没有,她长舒一口气,隔着面具,没人看到。 丫鬟麻利地招招手,随即转身引路。 士兵陆陆续续撑着腿站了起来,两人一路跑,一路把那些努力要站稳的士兵又一个个推到——多么恶毒啊,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糟践他人心血更可恶呢。 “我们这是去哪儿?”跑出好一段路,葛岚才想起这个基本的问题。 丫鬟愣了一下,葛岚差点撞到她身上。 “奴婢奉夫人的命来帮助特使阁下,走的自然是逃离这监狱的路。”这话说得生分,一点也不像才共过患难的拍档。 “可我……”约了酉时的商船。葛岚话到嘴边,明智地咽下了。 “前面就是下城墙的楼梯了。”丫鬟将他的欲言又止视作忧虑和不信任,便指了指前方那面斜斜贴在城墙内侧的梯道,要给他一粒定心丸。 第(2/3)页